莓莓

就在这里

龙嘎|咸湿


 

天阴沉沉地,往远处望去,什么都看不见。海岸线被灰色淹没,课本中写的“与天际交接的海平线”丝毫体现不出来。海水也不是蓝色,是灰黑灰黑的,像墨水。

 

阿云嘎按下按钮,车窗随之往下滑,海风挤着缝隙钻进车子里。他就从那个窗口往外看,似乎也没有什么区别,唯一明显的感觉是,咸。

 

他还没尝到海水的味道,但海风已经提前告诉他,海是咸的。

 

他抬眼又看了一下天空,想着,快要下雨了。

 

车内静悄悄,两人都没说话。驾驶座那位是新手,胆子又小,开车连句话都不愿多说,把200%的精力都集中于方向盘上。阿云嘎瞧了他一眼,就知道他现在想着什么,也不愿打扰他。

 

那人像猫一样,胆小得很。

 

这是他与那人相处一年后的经验之谈——害怕的时候不会表现在脸上,但会表现在手上。看他现在那样,不用猜都知道他手心都是汗。

 

快下雨了,等会儿他肯定更紧张。

 

想到这,他打算哼几句。

 

一开始是小调——啥都不是的旋律,后来变成他小时候在牧区听的歌,慢悠悠地,像躺在云里打着瞌睡一样地舒服。

 

那人喜欢他唱蒙语歌。

 

这也是他与那人相处一年多之后的经验之谈。

 

他低声哼着,断断续续,想到什么便唱什么,调子像穿梭在云层的鸟一样,往上蹿,往下滑,像拉着银丝的纸飞机。

 

阿云嘎的歌声有魔力,像风筝的线,让你飞,却不会让你迷路。

 

郑云龙像只被安抚的猫,手也不像刚才那样紧紧攒着方向盘,他微微抬头,看到不远处的停车区域,更是放松不少。

 

嘀嗒。

 

第一滴雨打在阿云嘎的掌心。

 

他刚把手伸出去,想摸一下海边的风。掌心向上,像在跟天空交流一样,他还没说话,雨水就来了,似乎在催他把手缩回去。

 

雨越来越大,豆一样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往车上撞,像位爵士鼓菜鸟,乱打节奏又控制不住力度。车内的杂音都快被雨声盖住,阿云嘎也不再唱歌,只是盯着窗上的水痕,透过那些疏密错落的缝隙往外看。

 

郑云龙把火熄了,瞧着雨并没有变小的趋势,反而有种越下越大的感觉。他便顺势趴在方向盘上,下巴垫在手臂上,皱着眉头不说话。阿云嘎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,看他又开始咬嘴皮就忍不住伸手掐了一下他的下巴,轻轻地,像是警告却又没那么严肃。只是稍微用力了一下下,然后便放松下来,捏住下巴轻轻地晃,盯着那人的眼睛几秒后,笑着问他:“走不走啊?”

 

郑云龙刚才还在想要不要下车,毕竟这雨看着好大,出去必定会成落汤鸡,但是费那么多力气来到海边,不去看看又替阿云嘎不值。他刚还在刨墨水组织语言,没想到阿云嘎主动开口问了自己。

 

有时候他会想,阿云嘎是不是有读心术。

 

他看着阿云嘎拉开车门,自己也跟着下车,也不知道在着急什么,抓着他的手就往海边跑。还没几秒,衣服就黏在身上,雨水从脖子灌入衣领,从头顶跑到鼻尖,从手肘滑进掌心,也不知道是从谁的轨道出发,只感觉到水滑进来痒痒的,两掌间的空隙都快被填满。

 

一开始是跑,没几步就开始走。

 

阿云嘎看着自己的脚陷在沙子里,被雨淋湿的沙子变成灰色,就像刚才在车里看到的大海一样。现在隔着雨,他快分不清沙子和海,只凭着脚下的感觉分辨,这种把全身交付给一种感官的感觉真不好。他下意识把手收紧,想借此获得更多安全感。郑云龙从没见过他这样,便也把他的手抓得紧紧的,两指捏捏他的虎口:“不怕。”

 

好冷。

 

阿云嘎蹲着,伸手去碰海水,五指略微张开,像在抓空气。说实话,他真的不太敢那么近距离接触海,看着海浪没有节奏地往自己方向扑,他总会觉得自己稍不小心就会被卷走。

 

“嘎子。”他刚还在胡思乱想,手臂就被人扯了几下,郑云龙稍微用力把他拉起来。阿云嘎回头看他滴着水的脸,长长的头发早已被他扒拉到后面,刚看得还不清楚,现在被他这么拉了一下,自己稍微一踉跄就往他身上坠,这么距离一拉近,他才看到鼻梁上的两颗痣。

 

也不知道那痣有什么魔力,让自己一下子忘了呼吸,像跟人比赛憋气的小孩子一样。

 

郑云龙看不清他现在的样子,阿云嘎头发能挡住眼睛,现在更是贴在脸上,像几把叉子横在上面。他伸手帮他把头发拨开,一边弄一边嘟囔:“太长了,都看不到路了。”每次他小声说话的时候,阿云嘎都觉得很有趣,他由着对方帮自己做造型,嘴上忍不住跟他开玩笑:“这里也没有路啊?”

 

郑云龙哼哼几声,把最后一撮头发塞到耳朵后面,回他:“你也不需要路,你有我呢。”,还很得瑟地晃晃他俩握着的手。

 

“你谁啊?”

 

“东海龙王八太子。”

 

“我看你是东海龙王八。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阿云嘎在他面前是不一样的,郑云龙能感受到这一点。

他能感觉到很多,甚至有一段时间在想一个问题,是不是有些人就是注定要认识的?不然为什么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之间的感情能如此迅速地发展?有时候他还会觉得,阿云嘎就是上天塞给自己的。

虽然他并不信老天神明,但也无法解释这种奇异的感觉。他们相处地那么好,能从晚上聊到白天,也能像现在一样保持沉默却不觉得尴尬。

 

雨还在一直下,但他们都没有说要离开。

 

阿云嘎走在前面,沿着海水痕走,他俩距离不近,阿云嘎快要拽着郑云龙才能前进,他知道郑云龙在逗他,他爱陪着他玩,再幼稚的事情都能比别的有趣,不然他现在就不会顺着他的意思,把他的手握得更紧,试图把他拽过来。

郑云龙偷偷使力,牵制着他,有时候阿云嘎会被他拉得踉跄一下。

他好瘦,好像风一吹就能把他带走。想到这里,郑云龙总会用力一点抓着他的手,好像真的怕他消失一样。

 

像在跟大自然宣战一样认真。

 

他的视线离不开他,他一直在看他,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他自己也记不得,但肯定维持一段时间了,他喜欢他,这倒是前一阵子才发现的。

 

但不知道对方怎么想。

 

不过他也不在乎对方的感情是否跟自己相等,假如对方明白拒绝自己,自己也不会动摇。

 

这种喜欢是属于他自己。

谁也别想影响。

 

 

但是,不被影响也的确很难。

他还是希望他也能喜欢自己。

不喜欢也没关系,不过只是想象一下自己被拒绝的场景,心脏就会抽抽地痛,好像被人用手扯着一样难受。

郑云龙甩甩头,想把这些负情绪赶走,现在可不想被这些情感霸占时间。

他抬头看阿云嘎,看他小心翼翼地避开海水,看他被雨水冲刷的脖子和下巴。有时候这么看着,魂儿好像也跟着他跑了,剩下一团在他俩交缠的手指缝里。

 

我真的好喜欢他啊。

 

阿云嘎发现了,郑云龙真的好喜欢发呆,他回头看到那人一脸痴呆样就知道他又开始不知道想些什么。他忍不住停下脚步,看那人继续往自己的方向走,就算有预感,被对方直愣愣撞上的时候还是被他一下子压倒。

好咸。

海水溅到嘴角,自己忍不住去舔了一下,咸地他受不了。

“诶,”阿云嘎用手推他,“重死了。”

郑云龙撑着双臂由上往下看他,像把伞一样把雨水都隔开,阿云嘎抬眼看他,手还放在他肩膀上。他想开口说点什么,但是词句都堵在喉咙里出不来。

他跟他对视,总觉得自己稍不留神就会流露出痴相。

他喜欢他,还偏爱他的眼睛。

闪闪的,就算在这种天气里都格外显眼,像泛光的贝壳里的小珍珠一样好看。

 

滴答,滴答。

 

几滴水打在阿云嘎下眼睑附近,他分不清是海水还是雨水,但他很清楚这些水珠都是从郑云龙身上滑下来的。

还是说是泪水?

他不敢肯定,但这个想法让自己忍不住又舔了一下嘴角。

 

好咸。

 

“怎么啦?”他用手指碰了碰对方的颧骨,很轻很轻,生怕再用力一点,那些坠着的泪珠就会被自己吓到,他的声音也柔柔地,像跟家里的小羊羔说话一样哄着他。

郑云龙摇摇头,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哭了,但泪水不断往外涌,像装了永动机一样不断地生产一桶又一桶地暗恋情愫去孵化眼泪。

滴滴答答,像倒豆子一样。

阿云嘎看他这样哭,自己也不好受,只好伸手去帮他擦,可对方似乎不太喜欢他的动作,低着头不给他碰。

像拿不到糖果的小孩儿。

“哭包,”他忍不住笑了一下,抓着他肩膀的布料直起身子往他额头亲了一下,“呆瓜。”

阿云嘎看他愣愣地望着自己,眼泪似乎也被自己刚才的举动吓得罢工,剩下几颗堆在眼眶迟迟不落下来。他伸手捧着他的脸,用大拇指帮他擦那几道泪痕,对方还是那样看着自己,但这次他还能看到他的眼睛里的自己,闪闪的,像贝壳里被紧紧包裹着的小珍珠一样。

 

他忍不住凑过去亲他的眼睛,睫毛扑扇一下把眼泪甩到嘴唇上,他又把泪水带到对方的嘴唇上。

一次,一次,又一次。

 

 

 
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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